记笔者曾在2022/9/7夜晚看见的一场“黑色的雪”。
(资料图片)
本文为多种写作流派杂糅的作品,这是笔者第一次尝试这类风格,拖沓之处请谅解。
内容基于现实和梦境改编,近期有心理创伤者不建议阅读。
特别鸣谢:@youwere6
今年王国的冬天来得格外得早,沉闷的积雪很快就铺满了皇宫的大理石地面。
那些烦人的杂草和鲜花不再叫嚣了,那些公园长椅上的流浪汉也终于相信他们会在一个没人记得的夜晚悲惨地死去。但无论是飞扬的雪花或是尖锐的冰锥都没有给那些懂得享受的人带来任何困扰,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常继续。
街角唯一的路灯把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男人掏了掏破旧的口袋,才想起来那是他最后一包烟了。他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化成一团无意义的白雾又迅速消散,如同他糟糕的人生一样。男人把抽光的烟盒随手丢进了花坛,默默走进一旁的巷子里,他多希望自己能像个幽灵一样,永远不被人注意。
事实上,确实没有人会注意,因为对于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个男人并不存在。巷子里无人破开的坚冰让前进都变得费劲,男人站在另一道灯光下,拍了拍裤腿上的雪,他又路过了这家杂货店。
“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
店主的眼神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发生了些耐人寻味的改变,语气中莫名透露出一种平静却绝望的冷漠,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动作。
男人注意到这只可怜小猫眼角的淤青和没擦干的泪痕,也许现在不适合叙旧。
猫店主没有发现男人在盯着他,低头整理着柜台。店内的景象很糟糕,散落的商品到处都是。刊登着“人民万岁”的报纸被撕得粉碎,满地的碎片还试着拼凑出群众想要的真相。
猫店主把擦拭好的杯子放进抽屉里,挥手灭掉店里的蜡烛。白月光没能照进这条小巷,店里只剩下漆黑一片。那只年轻的猫不知在黑暗中嘀咕着什么,他把脸完美地藏进阴影里,好让男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打烊的时间比男人想象中的要早不少,但他不惊讶。男人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愚笨的嘴说不出什么漂亮的感谢话,就算有,也必定是些埋怨苦难的碎语罢了。趁卷帘门还没被完全拉下,男人一搂口袋掏出两个古旧铜币放在擦净的玻璃台上,这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男人后悔接受了这么久无条件的施舍,而且代价竟让别人承担。如果他最关心的人还健在,或是他的身体还没落下这样严重的残疾,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没付过钱的面包再给自己两个巴掌。可男人在乎的一切都被永远留在了过去,那场战争砍断了他的身体和灵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想着独活下去,明明已经是毫无牵挂的行尸走肉了。
令男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资本的铁锤无比精准地砸在了落水狗的头上。自从流浪以来的生活说不出有多艰辛,男人少了一条能干活的胳膊,很难再抡起斧头。少了一只看清迷雾的眼睛,他常常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找不到回家的路。沿路的好心人手捧玫瑰和鲜花,有心者留下荆棘和杂草。可这荆棘,怎能刺到好心人的身上?
男人或许会在多年后仍然感激某条巷子拐角处的小店老板拿给他的面包,但现在他只希望自己不是那个伸手乞求面包的人。猫店主有些紧张地走到男人身边,把两枚铜币放到男人翻开的厚手掌上。
小店关了门,这里没有光了。
男人呆呆地站在黑白的雪地里,望着卷帘门上崭新的凹痕和巷子尽头慢慢远去的瘦小背影,猫店主找到了巷子的出路,但男人没有。
他很难受,他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不,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他是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人,是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城市垃圾。但他可悲的自尊心驱使他找到一个理由安慰自己,他相信自己不是罪魁祸首,凶手是...对!凶手...男人知道凶手是谁,凶手是...是他!
不是我,不是我!
男人顿觉茅塞顿开的畅快,但他仍觉得不自在,究竟是哪里不自在呢?他没有再去想,而是告诉自己这毕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男人扶着墙把腿拔出又塞进雪里,他在找家的方向,哪里有光?
可巷子里还是没有光,男人却突然撞倒了什么东西,差点翻倒去。
入夜寂静巷子里的大动静并不寻常,满身虎纹的女人骂骂咧咧地拉开家门走了出来。终于有别家的灯火照进了小巷,照在了男人身上。
“哎呀,大爷,你在这儿爪子,啷个晚了还不睡瞌睡?”
女人把煤油灯无奈地放在门口的空桶上,她已经见怪不怪了。突然暴露在灯光下的男人有些惊慌,在路灯下的定格动作不由得滑稽。男人看清了女人的脸,他费了不少力气才能不用拐杖撑住了身子。事实上,那根拐杖只是个装饰品。
“你咋把垃圾桶弄滚了?老家伙,我帮你打扫打扫算了,你来嗲着灯。”
男人不是很能听懂当地的方言,但在和女人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他也学会了某种意会的本领。男人把身体倚靠在墙上,腾出黢黑的手掌托住灯座,再用仅剩的几根手指在灯头上绕成环扣紧。女人从庭院里拿来一把笤帚和铲子,倒出来的垃圾不是很多,但都像迷路的星星一样陷在了雪里。
这种天气要想铲起冰雪下的大块头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是让一个瘦弱的女人来做。男人有些发愣,他想伸出只手去帮忙,另只袖子下依然空空如也,沉默回应。
“归于了!”
女人一声清嗓让男人回过神来,刚才的杂乱几乎没了痕迹。他不知道女人哪里来、姓甚名谁,更不知道是从怎样的生活中习得这些利索的技巧,不过她至少会对自己好,这是男人断定善恶的唯一标准。
“当势进屋!不然这天气等到被冻挺叭!”女人提着笤帚进屋,男人也受不住磨人的寒风,跟着进了去。他先是感到久违的温暖,随后被一阵刺眼的白光包裹。
女人的家里竟然用上了大灯泡,男人很惊讶,这种奢侈品从来不在支撑起他们这群人活下去的清单里。白光明晃晃地旋转着,竟让本不大的空间显出些金碧辉煌的气派。
不对,男人眨眨眼睛,他看见靠墙的衣架上添了几件华贵的大衣,屋顶漏水的破洞也被用砖砌上。
几日不见,女人已是富家人。
“今天爪子弄暗才回来?先切儿东西。”
还没等男人开口问个明白,女人不知从哪端来一碟肉放在桌上。男人猜得到她的热情,却想不到女人用这般上乘的食物招待自己。 肉,这是货真价实的肉!男人的尾巴不自觉抖动起来,他有大半个月没能尝到腥味了。
女人看得懂男人惊讶又饥渴的眼神,在她做出那个决定前,她也是这样。女人用手肘把盘子轻推到男人面前,似乎像在画出一条无形的界线,她现在不再是乡下人了。
男人也许有大快朵颐的欲望,但他不敢这样做。他知道自己饿了,枯黄的毛发,因缺乏营养而干瘪的面庞,活生生的流浪形象。他觉得自己病了,从那场战争之后,他失了家人,没了部落,丢了灵魂,他不知道去哪里治好自己。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一块肉咽了下去,很咸,不淡。
“吱吱!”
老鼠从不起眼的墙洞里钻了出来,跳在餐桌上摆弄尾巴。女人暗骂两天前来的那伙人的粗心,回头想找老鼠已没了身影。她刚想开口询问,却看见男人竟从盘子里拿出一片肉放在满是污秽的水泥地上。
“爪子嘛!”女人大声怒骂道,肉片很快就引来了老鼠的觅食,她不觉得这是引老鼠出洞的好方法。在鸡毛掸子的迅速扫荡下,老鼠不知又去了哪个神秘的角落。女人赶忙捡起肉片用嘴吹了吹,放进炖锅里。
女人有些恼火,她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究竟还遗存着多少军队留下的奇怪习惯。除了自己,谁会同情他?
男人木讷地盯着刚刚肉片在的地方,又抬头看看女人,他知道自己又犯下了傻事吗?
看着男人迷茫的样子,女人心软了下来,作为一名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孤儿,她能理解一名老兵的内心创伤。重建信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相信他做得到。
“真奇怪,囊开还有人不喜欢切嘎嘎的。你不切(通)有的人切。”女人嘀咕道,她刻意避开男人的目光,从菜篮子的最底下扒拉出两个馒头。
“那你切嘞个。”
男人没有拒绝,在他印象里,这才是他们每天应该享受的美食。
“诶,跟你说个事儿。”女人忽然开口。
男人还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吃着馒头,像是在反省自己刚才的行为。
“喂,老狮子,我明个…要走了!你莫想我!”
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去哪。”
这是他进屋来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干涩、难听,但女人依旧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不可置信。
“你不要走,我把馒头分你一半好不好?”
女人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忽然感到胳膊一阵刺痛,一看是男人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甩开!…你松开我再跟你两个说。”
男人有些害怕地缩回手掌,女人打量着自己的胳膊,上面已经留下了几个深指印。
“我本来打算往后儿告诉你…没想到他们那儿要求又提前了。逗舍嘞个…王二虎,你晓得的,村长家的二儿。”
是他?
“我不安逸他,但是喃他愿意给我荣华富贵的后半生。”
女人低下了头,她知道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自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她过了半辈子的流浪生活,尊严早已不值一提了,她现在只想要幸福。耳濡目染了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后,她明白了,钱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幸福。
男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直停留在女人瘦削泛黄的脸上。
“明天我就要去他们家住了,到时候,这屋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可以留着。”女人被男人盯得有些不自在。
“床垫给你弄归于了,今天暗了,我先去休息了。”
女人,发现男人在摆弄被子,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自己和他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会留念吗,他会想念我吗?算了,明天就是新的人生了…她不愿再想。
这一晚,女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女人起得很早,在阳光还没照进窗子前就已睁开了眼睛。她说不上高兴,但她仍有一丝期待,毕竟,再苦再累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熟悉的位置,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她不惊讶,男人的作息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谜。女人翻开菜篮子,馒头的数量和昨日一样。她搂出两个放进锅炉里热了热,拿一个填了肚子,把剩下一个用布包着,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女人来到梳妆镜前,拿手帕擦掉镜上的灰尘。她从抽屉的最下层找出母亲留下的老式化妆盒,装扮起镜子里的自己。今天会是个好日子,无论怎样都要开心,你马上就能得到富人的生活,她想。
人过半生,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用这类花哨的东西给自己打扮,尽管十分不熟练,但折腾了半时后也算个大概。
女人穿上了母亲出嫁那天未舍得穿的衣服,静坐在窗边。窗外无声的雪让她分神,她有些疑惑,王二虎,为何还未来接亲?
她本担心自己的粗笨误了时间,未曾想到此刻还没见得王氏父子的面。平日里那个极其重视“仪式感”的富家子弟,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在大吉之日误了时辰,这是坏了祖宗的规矩。又过了一刻钟,女人有些躁了。想不到什么好的通信方式,女人决定去王二虎家中看看。
王二虎的家离这不算远,出了巷子右转十分钟的路程便是。女人嫌补妆麻烦,简单梳理了下就出了门。
厚实的雪盖满了地面上的每个夹缝,可踩下去并不结实。女人站在巷子尽头那家空荡荡的店铺门口,她确是发现了不寻常。女人的心里同样空落落的,她不敢多想,拐出巷口,独自一人走在飘雪的街道上。
只是还没等她找到问题所在,答案就已揭露在她眼前。
“疯子,疯子!”
在看到熟悉的身影之前,她先是听到一声愤怒的咒骂,接着她看到了从未料想的场景,消失的男人此时正和王二虎扭打在一起。
“臭婆娘你来了,赶紧阻止他啊!”王二虎没料到这老乞丐的力气这么大,自己又没怎么受过格斗方面的训练,很快就被男人用手臂锁住了脖子。
这句话像是触及了男人的某根神经,他手中的力气猛地加大。王二虎拼命蹬着双腿,大口咳嗽起来,挣扎的样子活像只炸了毛的野猫。
“你…你,你快放开嘛!”女人早被吓傻了,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是麻木地听从着两个男人的指示。
听到女人的声音,男人犹豫了一下。趁着他放松的间隙,王二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立刻动了起来。得益于瘦小的身材,他像条泥鳅一样抽出身,摔倒在雪地里,浑身无力。王二虎不敢停留,连滚带爬跑到了远处。
男人没有再追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滑稽的一幕。
“你们…你们在爪子?格列爪子嘛!”见情况稍有缓和,女人终于有机会抛出这个疑问。
“是他先动手的!”
王二虎率先开口。
“我还在家里准备送给你的东西,这个疯子就找上门来了…我还以为是你的亲戚,没想到他直接就动手了。”王二虎咬牙切齿道,胸口的疼痛让他注定忘不了今天的耻辱。
一旁的男人没有说话,在女人看来就是默认。
“他…他雀儿八十是我的亲戚,对不起,现在我先把他带回去,要得不嘛?”
女人和王二虎交流的次数并不多,虽说自己已经是王家的儿媳了,但她仍旧不敢以那样的身份和他对话,何况是在如此尴尬的局面下。现在王二虎受了这么大委屈,喜欢以牙还牙的他不可能放过自己。
“可以,但我有个要求。”意外的是,王二虎很爽快答应了。
“啥子要求?”女人心里一紧。
“让他跪下和我道歉。”
女人无奈地看向一旁的男人,男人还是面无表情,像是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看到男人冷漠的样子,她突然有点后悔。
“…我替他和你道歉。”短暂的沉默后,女人说出一句让王二虎震惊的话。
两位男人都没有制止女人的行为,她轻轻撩起裙子的四角,伏下身子,就这样跪在了冰冷的雪地里,任凭白雪浸没她的膝盖。
王二虎啧了下嘴,撇过头不愿去看。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女人没等王二虎的回答,她站起身,一言不发拍掉裙上的雪。她下意识想去拉男人的手,但又马上缩了回去。始终沉默的男人哆嗦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女人没给他机会,只是自顾自往回走,男人只好跟上去。
雪变大了,女人也加快了脚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她这一生从来没有为任何男人下跪过。女人暗自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但现在她只想尽早结束这场荒诞的噩梦。
天地一片寂静,静到两人交替踩在雪里的沙沙声都异常清晰。
她听到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等她转过头,赫然看见一把刀穿过了男人的胸膛,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流淌到洁白的雪地里。
“我没说他可以走。”
男人背后,王二虎握着那把尖刀,又恢复了他那居高临下的姿态。
女人尖叫起来,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她很惊讶?不,自己也许早就想到了吧,心高气盛的王家子弟怎么可能让自家的儿媳在外人面前下跪?
“…呃!”王二虎刚想张口,被一记突如其来的肘击重重顶在胸口。他没想到男人竟然还有力量反抗,但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把深深刺入男人胸膛的刀,那是他不认怂的底气。
王二虎心一狠,想凭着刀刃的扭转让男人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无论他多用力转动手腕,都发现刀纹丝不动。
“你……”
就在王二虎疑惑之时,男人猛地往前踉跄了一下,竟主动让那刀从背后穿了出来。在王二虎惊恐的眼神中,男人捂着淌血不止的胸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震走了街灯上的鸟雀。
王二虎慌了,他很清楚单论力量自己不可能比得过眼前的怪物。不过…他暗暗握紧了刀,他不会输。镇定下来后,他选择了主动出击。他把刀放在自己惯用的左手,朝着男人的要害刺去。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女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已看到鲜血从男人的残臂上绽放。很显然,王二虎的突袭失败了,男人在他的刀落下时就已侧转了身子,但刀锋还是在男人仅剩的一条胳膊上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男人迅速后撤到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他看着自己身上的几处流血的伤口,要不是那刀离心脏偏了几分,他现在已经去见战友了吧。自上次那场战争后,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麻木的身体里流出温暖的红色。剧烈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全身的细胞颤抖,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回到了那座炼狱般的战场。不同的是,现在只有他还在这世上朝敌人挥舞拳头。
男人知道自己马上要变成一头失控的野兽,他不想再克制了。
他朝远方的女人看了一眼,那个眼神,女人在后半生从未忘却。
王二虎开始懊悔自己的大意,刚才男人的要害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他也决定更加谨慎,男人展现出的顽强生命力和恐怖的战斗本能绝非普通人。
所有思考都在一瞬,男人和王二虎同时行动起来。男人的速度并不快,看得出来那一刀确实算致命伤。即使双方仍有一段距离,王二虎已经感到一股从头到尾的杀意笼罩全身,一旦大意,他真的会死!
凭借着速度优势,王二虎像一头迅捷的猎豹在雪地里穿行,下一秒染血的尖刀已出现在男人的头顶。但还没等刀落下,他的手腕突然被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握住。
王二虎似乎早有预料,便也不执着于力量的比拼。此前他就注意到男人的左肩下空空如也,注定了男人只能管住自己的一只手。
王二虎一咬牙,强忍着左手几乎快骨折的剧痛,猛地伸出右手。他扯下了男人的眼罩,可他呆住了,眼罩下空洞的眼眶直让他毛骨悚然。
“这人不仅是个残废,还是个瞎子!”
男人看清了王二虎的计谋,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阻止他。他凝视着呆滞的王二虎,后者被他提在手里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王二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趁男人分神,他爆发出全身力量。那把刀又往下压了不少,但在距男人头顶不到半分的位置停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王二虎彻底绝望了。
“别…别杀我!我有很多钱,很多房子,给你…都给你!”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公子哥缩起尾巴求饶,他松开了手,染血的尖刀落在纯白的雪里。他终于也有一天需要担心怎么活下去,更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里。
“还有…还有那个女人!对…那个女人也是你的,你都可以带走!”见男人无动于衷,王二虎立刻加大了筹码。
听到王二虎拿女人来交易,男人心里发寒。他恶狠狠地瞪着王二虎,吓得他不敢多说一句。男人抬起手臂,把王二虎在阳光下高高提起。
“你,你要干嘛!如果你敢动我,你…啊!”
王二虎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头部一阵极寒夹杂着剧痛,随后他看到整个世界开始旋转。男人把惨叫着的王二虎举起,朝着雪地里砸去,一次又一次。王二虎从咒骂到求饶,渐渐没了声响,但男人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像这样单方面的施暴行为一直进行着,直到有人拍了下男人的肩膀。
女人被男人嗜血的眼神飞速扫过,这般近距离地和男人对视,女人第一次看清了那只浑浊独眼和黑色眼罩之后刻骨铭心的愤怒,她的双腿在颤抖。女人又回到了第一次认识男人的那天,她和他之间是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你…放开他嘛,莫六,我帮你弄下。”
女人的声音很小声,小到她甚至不认为男人能听得见。男人没有作声,他看了一眼已经没了意识的王二虎,将他随手丢在地上。
女人看着男人肌肉上触目惊心的道道伤口,不少是已结痂的伤疤,但更多的是尚鲜红的皮肉。害怕的同时她也好奇,一个人是怎么在这样的条件下能活到现在?她虽听说曾上过战场的那群人都是不怕流血的疯子,但是…女人看向男人后背上大片红色盖住的刀伤,她曾在另一位英雄的身上看到过类似的伤口,她很清楚,没人能在这样的致命伤下存活下来,那就只剩下了一种最残酷的可能。
“咳…呃。”
男人毫无征兆地咳出了一滩血,女人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看到男人的几处新伤又开始向外渗血。果然过了肾上腺素暴涨的伪麻痹阶段,全身一旦稍有放松,滞后的疼痛就会到来。男人的额头上冒出冷汗,从现在开始的每分每秒都将是酷刑般的煎熬。
女人边思考边迅速用纱布裹在男人的几处伤口上,即使她的动作很轻,在她把男人胸口的纱布缠紧的时候,男人还是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嚎。和那个夜晚一样,他感到体内的生机正在流逝,他知道自己很快又要看不见这个世界了,这一次,还会这么幸运吗?
远处隐约响起了不合时宜的锣鼓声,打断了两颗心的思绪。
然而对于女人来说,这却是死神的号角。她明白,这是村里迎亲时的习俗,有能力摆出这番满天阵仗的,只有王氏家族。无论来者是家族的何人,他们都已走投无路。王氏家族的尊严不容挑衅,以牙还牙,以仇还怨。
“要走了,你,你还可以走不嘛?”女人选择隐瞒这个绝望的事实,她能够坦然地伸出手,去扶男人起身。男人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但是,去哪?
现在这个村子…不,在这个国家里将再也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他们就算逃出了王氏家族的领地,能逃出名为穷病的不治之症吗?就算逃出了穷病,能逃出这该死的命运吗?想着想着,女人竟然笑了出来,她过了穷苦的一生,最后和穷鬼死在了一起。但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好苦…自己为什么这么苦,她尝遍了生死离别和潦倒落魄的滋味,甚至愿意放弃幸福去追寻荣华富贵,哪怕是短暂的也好,但如今一切都化作泡影,无处寻。
看着女人近乎癫狂地大笑着走向未知的远处,男人瘸着跟了上去。但他没有坚持太久,因为每一步都在趟刀山火海。他坐在了雪地里,望着女人走远的背影,血沿着身上的纱布流进身下的土地,雪变成了黑色。
随着疼痛愈发难以忍受,他不得不保持躺着的姿势。男人看着雪花飘落,如同人类易逝的生命。他的耳边,人们谈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听清,在闭上双眼之前,他想起了一个重要之人的名字。
女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但当她回头看,只有一片茫茫的雪原,没有了街道,没有了男人。这里寂静一片,她想起了妈妈对她说过的话,白茫茫的天地下,只有泪流的声音。